【GGAD】好梦留痕

*summary:山谷夏日里有关一只绝音鸟的一切。

*两月间终章。12k,包括青年ggad以及一些邓家三兄妹日常。



八月末尾,他们在窗边发现了那只蓝羽小鸟。


鸟是从西面飞来的。山谷西面有一块沁绿的原野,原野里正落满滴滴答答的雨,雷电的残影闯进邓布利多家的房子,啃咬逐渐褪色的壁纸,于是野餐计划像一只被扎破的气球,气急败坏地打了个旋,最后蔫耷着脑袋,钻回到阿不思的墨水瓶里去了。


可我们已经计划了整整一周。弟弟小声提醒他,安娜昨晚还想着这件事呢。


我知道,我知道。阿不思抱歉地看向小妹妹,但不能是今天。你瞧,雨太大了。

 

阿利安娜坐在蓝色的织毯上,手指在鸢尾的浅黄和藤蔓的碧绿间划来划去。她很小声地发出一个代表赞同的音节,低下头,把下巴放在膝盖上,侧过脸去看橱柜边停摆的时钟。这台二十岁高龄的老家伙坏在暑假开始的时候。阿不思赶回戈德里克山谷的那个下午,时针插在餐盘里,分针吊在灯盏上,黄铜的摆子卡进水槽,飘浮的油渍受到夕阳眷顾,荡出浑浊的虹影。他拿出魔杖,一遍遍重复:修复如初。修复如初。修复如初。他施展咒语的手依旧稳健,稳得超出预期,好像已预先为这一幕排演了上千回。碎片像雨一样旋转,瓷片重新拼凑出完美的圆,指针回到表盘内部,摆钟恢复原貌了,却成了瘸子和哑巴。那个插着弹簧和绞锁的空腔里似乎发生了一种无法愈合的异变。谁也没有提出换一台摆钟,他们任由一个停滞的时间点凝视还原的屋子和无法还原的人。


你想来一杯热巧克力吗,安娜?阿不思说,我同意加一点朗姆酒——一茶匙,不能更多了。


安娜轻轻点了点头,这个动作的意思是“如果你们想喝的话”。


阿不思挥动魔杖,指挥为野餐准备的食物回到橱柜。小蛋糕像云朵一样升起来,三明治歪歪倒倒地扭着腰,甜甜圈如同大鱼吐出的气泡;一些饼干屑和榛子碎洒在地上,这就是阿不福思的工作了。安娜依旧坐在毯子上,侧着头,抱着膝,金发的缝隙里露出一截纤细的下颌线。这种事情很少见,她总是坚持帮哥哥们做些什么的,比如把切成小块的黑巧克力投进沸腾的牛奶。接着他们会收获一锅咕嘟咕嘟的浓浆,泡沫从圆口小锅的边缘翻滚出来,一粒粒、一颗颗炸开,气味像珠子那样噼里啪啦摔在地上,甜香绵密得像插满空气的针。阿不思就在这种浓稠的气压中注视自己的小妹妹,她安静地站在那儿,安静地搅动在火苗上哼着小调的浓浆,安静得如同城堡墙壁上的挂画。


他的手腕因为这个念头痉挛了一下,长汤匙不受控制地倾倒,在浆体滚烫的腹腔中敲出一声闷响。阿不思侧着身子,往客厅看了看,安娜已经不在那里了。他拿出四个陶瓷杯,又放回一个,用热巧克力把它们装得满满当当。房间西侧传来交谈声,模模糊糊,听不清内容。阿不思松了口气,端着托盘走出去,看见他的弟弟妹妹头挨着头地趴在窗台上,咕咕唧唧说着话。


我想它只是晕过去了。阿不福思说,它撞在窗子上的那一下可不轻。


它快死了,安娜小声说,它在发抖。


别担心,亲爱的,阿不思会救它。


后半句话说得含含糊糊,阿不思笑了笑,把托盘放在餐桌上,脚步轻快地走过去。安娜最先转过头,手心里捧着一只湿漉漉的小鸟。它有渐变的蓝羽毛和尖尖短短的喙,翅膀上散落着银白的斑点。阿不思把手指放在小家伙的颈部(如果它有的话),触感温热,细碎的心跳透过羽毛敲击他的指腹。他轻轻翻开黏成一团的翅羽,在左翅根靠近腹部的位置找到了一道不算小的伤口。


阿不思,安娜的蓝眼睛期求地望着他,你能救它吗?


我会想办法。


阿不思让小鸟躺在一块柔软的绒布上,用咒语烘干它的羽毛,又拿蘸了碘酒的棉花轻轻擦去嵌进伤口的砂砾和草叶渣滓。鸟儿睁开眼睛,费力地转动脑袋,啄了啄他的手指,不知在表达感谢或是对疼痛的恼怒。


伤口有些溃烂了,歪折的残羽下翻出黑黑紫紫的血污和流脓,也不知鸟儿拖着这只伤翅飞了多久。他试了几次愈合如初,伤口蠕动着缩小,颜色较新的血痂脱落了,只留下羽翅深处的一个血洞。越年老的伤口越坚不可摧,阿不思没办法完美地移除它——霍格沃兹最受瞩目的天才也很难在十八岁时精通所有种类的魔法。所幸小家伙看起来好多了,甚至有力气用毛茸茸的圆脑袋蹭他的手。阿利安娜发出一声小小的欢呼,他俯下身,确保妹妹能顺利吻在自己的脸颊。


他们给鸟儿搭建了舒适的住所,用的是阿不福思的旧草帽、阿利安娜的拼布练习和阿不思的魔法。安娜没时间再为落空的野餐失望了,她的注意力有了新的倾注对象,比她自己更易碎、更需要看护。阿不思为小鸟准备好水和面包粒,然后温和地告知家人,他待会要去巴沙特家拜访。阿不福思正对着暑假作业手忙脚乱,竟然也能抽空抬起头,隐晦地做了个弹舌的动作。他个性鲁莽的弟弟几乎不会在妹妹面前和兄长争执,这里面藏着一个久远的谜,一种爱的本能。阿不思被这附带的温柔刺了一刺,补救说,他想在巴沙特女士的藏书里翻找一些更强力的治疗魔咒,顺便(他轻飘飘地带过了这个短语)和那位普鲁士来客讨论一个关于魔法物品的问题。


好吧,阿不福思耸耸肩,你能记住什么是“次要的”,对吧,阿不思?





我当然能。青年说,我能分辨出什么是伟大,什么是私欲;什么注定转瞬即逝,什么值得万古长存。我分辨得出严酷与理智、殉难与枉死、恶火与光焰、沉默与销声,我分辨得出邪恶和终结邪恶的代价。我熟知正义的概念、受过律法的鞭挞,我看见布告宣判的王座上爬满蝉蜕与跳虱,我知道那也是你看见的东西。我的目的不是哭声,阿不思,相反,哭声是我的鞭子,是它从小将我驱驾,让我听见时代、听见你。世界是干枯的河谷,谷底躺满渴死的旅人,而你是中选的摩西——我和你。


他张开手臂,闪电在他身后伸展巨翅,雷鸣自云端滚滚而下,像神罚者推落的大石。正如史诗时代的英雄总会找到他的半身,他又说,我们的相遇是一种命运。我没有改变任何一部分的你,我只能让你发现你自己。事实上,你终究会发现自己,我只是引线、火石、可有可无的触媒。但有样东西超越了我们的意志,阿不思,我们的灵魂之间有条自形自生的锁链,那不是魔法,是比魔法还要古老精妙的东西,是这故事里唯一的必然。


哦,盖尔,阿不思说,你以前也说过这样的情话吗?


严格意义上,盖勒特说,这不是情话,是一个基本的事实。我必须为你指出这个事实。我知道你在什么时候最快乐,当我们描摹出理想世界的种种细节,你的灵魂在诉说一种忘我的虔诚。但转眼间它们又黯淡了、沉没了、无声无息了,你驯化它们,像用疼痛藏纳珍珠的蚌。相比起自己出色的洞察力,你的道德感过分陈旧了。你难道看不出它在消耗你的灵魂吗?


阿不思抿唇看着他。


好吧,他说,如果你在乎这个——没有。


我想说的不是这个!又是一道闪电,玻璃在迟来的雷声中剧烈抖动着。阿不思提高了音量,他努力让自己听起来严肃,但语调却近乎温柔了——道德,如果同时受到人类本能和理性的承认,那它就是正确、就是真理。人怎么会被真理消耗呢?它应该成为我们的起点、我们的指引,甚至是我们的目的。


你真的这样认为吗?青年俯腰靠近,鼻尖几乎贴上他的。我以为你和我一样,从字母顺序上质疑“真理”这个词儿呢。难道你没有这么想吗?


阿不思认输地举起手。别嘲笑我,他说,即使你能解读我——不要用我的坦诚来嘲笑我。


我没有。盖勒特说,我怎么会嘲笑自己呢?


窗子忽然被吹开,“哐啷啷”地撞着墙,雨点灌进来,将青年劈头盖脸地浇中。几绺金发以海岛风暴的速度拍在脸上,盖勒特被打懵了,缓慢地眨眨眼,过了两秒才想起该把湿发甩回耳后。阿不思一边笑一边伸手去够他身侧生锈的窗柄。我简直要相信你了——他加重力道,窗扣咬进锁槽,卡得很紧——如果阁下的戏剧选段没有被暴风打断的话。


哎呀,演讲家哀叹着说,你可真让我伤心。


暴雨侵入的十秒内,他的伙伴从头到脚地湿透了。漂亮的金发紧巴巴地贴在耳边,衬衫折出骨骼纵横的纹路,看上去几乎是狼狈的。他想起那只撞上玻璃的鸟,想象它摇晃飞过暴雨中的原野,蓝羽毛被雨水碾成向腹背塌缩的黏块,直至整个躯体都垂坠着刺向地心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个,盖勒特显然是不同的——他再次念起干燥咒,像给另一只大鸟烘干羽毛——赤/裸不会让青年显露脆弱,他的思想和本性因赤/裸而吐出齿牙,那么尖利、那么烫人,阿不思怀疑其中喷薄着一种酒味的毒素。


……野餐取消了,他的舌头开始梦游,阿利安娜捡到一只鸟。


这两句话毫无关联,但唯一的听众奇迹般地理解了。盖勒特把手放在他肩上,没有多余的动作。


她喜欢它吗?


我想是的,阿不思说,漂亮极了,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鸟。翅膀上有银白的斑点,尾羽蓝得像青金石。那种蓝会褪色,越靠近眼睛,颜色就越浅,喙下的绒毛几乎是灰白的。奇怪的是它从不鸣叫,我帮它清理、疗伤,关心它的水和食物,却无法得知它是否感到舒适和安全。就像——


羞愧像雷电那样劈落,他不说话了。


乌云里翻涌着随生随死的银蛇,酷暑在雷电中燃尽,秋天正从山雀的晨颂中生长出来,落进苹果树的枝叶。阿不思把手掌贴在滚满水珠的玻璃窗上,水珠的凉意切割开窗户,钻入刻下血誓的掌心,令他感到一阵难堪的炽痛。盖勒特凑上来吻他的眼睛,“我们会找到隐形衣”。又一个吻落在鼻尖,“我们会改变这一切”。然后是嘴唇,“我们会共同完成这一切”。宣言像吻那样将他淹没了,他又一次被盖勒特式的安慰折叠起来,未来从被睥睨的必然中光芒万丈地剥落,像一颗熟透的浆果。他咬破它的皮,像咬破自己被狡词重塑后的血肉之身: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;你是注定的伟大者;世界应该变革;道路即正确;我们会成功;你已经在爱我了——我爱你。





她爱你!弟弟压低了声音怒吼,她爱我们比爱自己还要多!梅林,你难道看不出吗?


阿不思吞下一声叹息。他试图撇开关于情感比重的争论,把话题牵回理性的轨道上:这正是我想要这么做的原因。我想让她看到“外面”——


你以为安娜是什么?阿不福思不耐烦地打断他,一只可以装进帽子变进变出的鸟吗?


我想让她看到“世界”!他提高音量,不是让人长瘤子的坩埚、逼人流泪的蚯蚓、剜出恋人心脏的疯巫师……是真实的、变化的、活着的世界!她有权利这么做,我们不能像放进一根火柴那样把她锁在一个小匣子里——


小匣子!阿不福思咬牙切齿地重复这个词,这才是你的真实想法。什么世界、什么权利、什么火柴,都见鬼去吧!母亲留下的花园多小呀!我们的大天才甚至不能骑着扫帚飞一圈!


太阳穴在突突地跳,阿不思感到潮水的重力灌满他的血管。“你的弟弟说了实话,”有个声音说,“你的旅行不需要妹妹,你需要的只是辞呈。”他被穿胸而过的愧意钉在地心。“可是这有什么错呢?”另一个声音说,“我应该留在这里吗?我不值得更广阔的人生吗?”


那你想怎么做呢?他虚弱地说,几乎是在呻吟了。我们还能做什么呢?把安娜关在这个小院子里,从餐厅到卧室,从花园到阁楼,第五百次讲述好运泉和毛心脏的故事吗?要这样到什么时候?直到你毕业、直到我工作、直到新面孔进入这座老房子、直到她——


那个单词像一把刀卡在喉咙里,阿不思几乎以为自己的咽喉被切开了。不具形的血液流出来,滴进阿不福思发赤的眼睛,他的红头发滑稽地飞起,像是霹雳作响的火。阿不思看见弟弟紧握的拳头和小臂上跳动的青筋,与他相似的眼睛里跳动着一种野兽般的恨意,好像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咬断他的脖子似的。


但阿不福思奇异地平静下来了。


我想你已经忘了,大天才。弟弟冷冷地说,你去霍格沃兹上学那天,安娜和妈妈一起去火车站送行。她向妈妈哀求了一个月,整整一个月!你给她穿的斗篷,你牵着她的手去伦敦。火车开了,她追着你跑,跑得那么快,妈妈抓不住她……接下来发生了什么?你还记得吗?



——阿不思!


他听见妹妹在哭。


——阿不思!


他把头探出车窗,小安娜拖着不合身的斗篷,在长长的站台边奔跑。他从来没见过妹妹跑这么快,像一阵风。父亲出事前,她也是个乖巧的小淑女呢。


——阿不思!


他对着妹妹挥手。小心点,亲爱的!他大声喊,句子被风卷走了。我会想你!我会给你写信!他一边喊一边挥手,安娜在升腾的蒸气里缩成小小的黑点,隐进人群里,消失了。


坐在车厢里的时候,阿不思一直在想奔跑的阿利安娜。她可以跑,可以在伦敦的站台边跑,跑得和同龄的孩子一样好、一样快。但他的小妹妹怎样生活呢?你就在花园里玩,安娜。不,外面很危险。对,外面有黑巫师、喷毒的龙和咬人的疯子。我没有骗你,亲爱的。不要用魔杖,亲爱的。你不能坐在围墙上。我给你买一副望远镜,好吗?


他想了很多,用自己过分早慧的头脑——一半由于天赋,一半由于失去。妹妹,父亲;巫师,麻瓜;家庭,法律。第二天早上,猫头鹰把盖着加急印戳的信甩在长餐桌上,他打开信封,妈妈说:安娜不见了。烛火泼上他的脸,像一记耳光。


——阿不福思!


他听见妹妹在哭。


不,那不是记忆的回声。安娜正在哭,在客厅里。厨房的门已经敞开,阿不福思飞跑到窗边,蹲下来,轻拍妹妹的背。怎么啦,亲爱的?他问,别难过,我们来想办法。你知道的,阿不思很厉害。


小鸟不吃东西,安娜抽噎着指向五颜六色的鸟窝,它是不是要死了?





正相反,我觉得它状态不错。盖勒特用镊子翻起小鸟宝蓝色的翅羽,但你得剜掉腐肉,愈合如初治不了这个。


那很痛,安娜小声说。阿不福思牵着她远远站在门边,右手攥着魔杖,表情紧绷得像古灵阁里仅剩的存款被洗劫了。别怕,他硬邦邦地安抚妹妹,德国佬很会骗人。


我受过很多这样的伤啦,小安娜。盖勒特把镊子扔进水里,声音懒洋洋的。没什么大不了。我配过一种镇定魔药,功效相当于麻瓜的麻醉剂。喝下去后你会做个很长的梦,喜欢什么,就梦见什么;什么样的痛都不会叫醒你。我们可以给它喝一点。


阿不思知道他们需要医生,他还没有傲慢到可以为一只小鸟动手术,虽然盖勒特宣称他可以。但格雷医生去汉普郡探亲了,他会在那里待到下周四;隔壁小镇里也有诊所,但意味着额外支出,何况那里的医生未必愿意收治一只鸟。还有五天,只用再等五天。


盖勒特从沉默里读出他的决定,无所谓地耸耸肩。如果你坚持的话,他说,另外,我猜它不吃东西不是因为疼痛,而是因为食物本身。你们没想过捉些虫子来喂它吗?


最棘手的问题被蚯蚓解决了。阿不思带妹妹去到刚下过雨的花园,用铁锹翻开一小块松软湿滑的泥土。蚯蚓不情不愿地爬出来,安娜伸手去捉,阿不思握住她的手指,用旋风咒把小虫子们扫进食盘里。鸟儿终于开始进食,安娜坐在窗边陪它,嘴里哼着一支悠长的小调。阿不思听出那是妈妈为他们沐浴时常哼的歌,可他想不起歌词了。


阿不福思和盖勒特分别坐在客厅的最西边和最东边,中间隔着打呼噜的植物、热巧克力的残液、缄默的旧钢琴和阿不思。两人之间总拧着一根浸透火药的麻绳,而他自己被两种质地的爱来回撕扯,像一颗越缩越紧的绳结。弟弟漏洞百出的隔音咒还不足以封住他的耳朵,所以阿不思知道,就在他带安娜去捉蚯蚓的五分钟内,一场避无可避的争吵发生了。此时屋子里的人之所以还能装饰出理性,只因为安娜在这里。他玻璃般易碎的小妹妹像一个轻飘飘的锚。


嗒、嗒、嗒,阿不思听见水滴落的声音,沉默赋予它力度:嗒!嗒!嗒!


阿不思感到烦躁。他想去厨房检查水龙头,它有些松了,弟弟总是忘记这个。而盖勒特刚好翻完手上那本《十七世纪的猎巫运动》,他们同时站起身。“嗒”,又一滴水,游荡的火星在这一秒炸开了。


阿不福思砰的一声跳起来。该死的,他涨红了脸低吼,你又要去哪?


不,阿不思试图解释,我听到水——


闭嘴,山羊佬。盖勒特冷冰冰地说,他没必要向靠自己过活的未成年弟弟交代行踪。


哈!阿不福思瞪圆了眼睛,对着天花板哼哧哧地怪笑了几声。我的哥哥!他大喊,你到底在想什么?你有没有睁开眼睛看过?阿不思!他甚至不肯尊重你的家人!


阿不思仍然能听见水,嗒、嗒、嗒,像子弹打在他每根神经上。水龙头,他疲惫地抬手,我只是想看看厨房里的水龙头,它没有拧紧。冷静点,你们吓到安娜了。


像被掐住脖子的大鹅,阿不福思猛地闭了嘴。他低下头,安娜正紧张地攥紧哥哥的衣摆,苍白单薄得像一张纸。


不要生气,女孩胆怯地说,看小鸟,小鸟很漂亮。


好,不生气。阿不福思抱住妹妹,你也很漂亮,亲爱的,你是最漂亮的。


盖勒特轻轻嗤笑了一声,好整以暇地在恋人身边坐下来,像故意和阿不福思对着干似的。阿不思没有看他。他起身走向厨房,铁龙头在昏暗里滴着水。它什么时候开始漏水的?是他和阿不争执的时候、是安娜和小鸟说话的时候、还是他给羽毛笔蘸上墨水的时候?他把手按在滴水的金属上,用力旋紧。盖勒特的确不够尊重弟弟,他知道;但阿不福思难道尊重兄长最好的朋友吗?阿不思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错,他的恋人和家人简直水火不容——他真的不知道吗?


他从昏暗里走出去。


阿不思,安娜小声问,它什么时候能飞?


等它伤好的时候。他在妹妹身边盘腿坐下,阿不福思气呼呼地往左边挪了挪。


它会飞走吗?她又仰头看着更年轻的兄长,再也不回来了?


小鸟很喜欢你,阿不福思说,我猜它会想留下来。


阿利安娜皱起眉毛,两弯优美的圆弧别别扭扭地挤在一起。怎么办呢?她像在思考一个很复杂的哲学问题,我想让它飞,又想让它留下。


鸟儿总是知道它要去哪里,亲爱的,阿不思温和地说,我们得让它自己选。


安娜沉默地想了会儿。德国先生,她低着头说,你能为小鸟做一个预言吗?





预言(vision)总是从梦里来的。盖勒特躺在草坡上,手枕在头下面。有时候很清晰,他说,我站在火的旋涡里,麻瓜制造的金属巨翅推倒高楼,瓦砾像群鸟一样落下来。有时候很模糊,我看见光怪陆离,世界变成破破烂烂的调色盘,好像有拇指人在我的眼睛里放烟花。他顿了一秒,眯眼看着树枝里的太阳。你能看到那种光晕吗?那串珠子一样的东西。金的、蓝的、青的,所有颜色都在里面,但又不是任何颜色。把它们放大一万倍,那就是我看到的东西。


那代表什么呢?那个调色盘。阿不思坐在他身边,手指无意识地抓着草茎。


或许有人对着我的眼睛发射了几百道咒语?他说,谁知道呢。


我曾经以为预言是那种,阿不思斟酌着语言,水晶球里的雾,茶渍画出的狼和狼狗,或者小酒馆里黑袍子巫师的疯言疯语。或许我不该这么说,但霍格沃兹的占卜学课堂简直是场灾难。


缺少天赋的人的确需要借助工具,而真正的先知只用闭上眼。他语气里有种轻慢,阿不思竟然觉得这种时刻的青年迷人极了。闭上眼,盖勒特说,图案和声音就自己浮出来,和做梦一样自然。不过在此之前,我需要翻来覆去地想被预言的那样东西,它的纹理和质地,它的情绪和故事。也有例外,比如第一个预言——爆炸、死亡、金属鸟,它自己跑进了我的脑子。


这么说,你昨晚一直在想那只小鸟啦?


天呐,阿尔,盖勒特夸张地瞪着他,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对你的预言呢?


难道你不打算告诉我吗?他这么回答,眨了眨眼睛。这是一种从伙伴那里学来的语言诡计。


盖勒特沉默了一会儿。空气里弥漫着露水的清甜,稻草人藏在乳白晨雾和青绿麦浪之中,只露出一个破旧的帽檐。松鼠从脚边飞蹿过去,四肢敏捷地向树冠顶端攀爬。阿不思喜欢这种时刻,安静、模糊,只有最贴近彼此的那部分线条是清晰的。时间忽然变得很慢,足够用手指细细描画,一根根、一根根地嵌进掌纹里。


你是空白。许久,他听见伙伴慢慢地说,这很奇怪,我想你想得够多了。


这代表什么,预言家?阿不思笑起来,我会英年早逝吗?


死亡有更明确的图像,阿尔,你会再活一百年。盖勒特若有所思地盯着树冠,松鼠从叶隙里露出一双窥测的黑眼睛。我认为,这说明你对历史很重要,或者对我很重要。迷雾遮住我的视域,因为祂要阻挡我改变命运。


这也是我思考的问题,阿不思兴致勃勃地说,预言是可能性,还是必然性?如果预言意味着人类注定走上的道路,注定选择陷阱、注定进入悲剧或者注定成为英雄,我们又能从中得到什么教益呢?它多么接近于梅林无聊时的恶趣味,就像赌技高超的骗子说:翻开正确的牌,我会给你黄金。然后他把黄金放在任何一张牌下面,除了你翻开的那张。


你比我想象得悲观,盖勒特评价道,我以为阿不思·邓布利多会站起来,拿走所有筹码,掀翻赌桌。


因为你是这种——这种战士吗?


对!他哈哈地笑起来,因为我是这种战士!


太阳升得更高,雾为阳光赋予形状,树梢之间穿插着一万根黄金羽毛。盖勒特拉住伙伴的手臂,往后拖拽,阿不思被迫躺下来,在被碾碎的草籽间摊开四肢,和他一起注视掠过头顶的云卷和鸟群。你也会这样,我知道。阿不思,阿不思呀……他用咏叹般的语气低喃,忘了告诉你,那只鸟——它在唱歌,一首从未听过的歌。它还站在窗前,用鸟喙呼唤你的名字,阿不思、阿不思、阿不思!一遍又一遍。这就是关于它的预言。





太荒谬了。阿不福思用意料之中的嘲讽口气说,这算什么预言?鸟儿当然不会讲话,何况我们家里这只——它甚至从不鸣叫!三天了,我喂食、端水、打扫小窝,用细木棍逗它开心(妹妹鼓着腮帮子瞪着他),但它一声儿也没叫过。


他们坐在桌边吃午餐,阿不思把夹好奶酪和火腿的吐司放进妹妹的盘子,给自己那份涂上厚厚的覆盆子果酱。阿不福思已经吃完一个三明治,他向来是一家人里进食速度最惊人的那个。山羊在小围栏里咩咩的叫,他捞起另一个三明治塞进嘴里,一边蹬鞋子一边找草帽——我保证那个德国佬什么都不懂!他把帽子扣在头上,恶狠狠地摔下这句话,牵着羊出门了。


阿不思咬碎未溶化的覆盆子颗粒,在绵密的甜味中思考盖勒特的预言。阿不福思指出了一部分事实,但那才是问题所在:从不鸣叫的鸟儿开始唱歌,无法交流的飞禽口吐人言,这些微末的事件之间缺少一个扣环,一个能串起所有前因的谜底。他想着这些远离生活逻辑的事情,好像回到在金红相间的帷幔里分解课题的时候,思维在城堡上空穿行,他是听觉最敏锐的狮子,也是视野最广袤的鹰。这时阿不思感到自己的袖子被扯了一下,飞行终止了,他落回地面上。


小鸟不能说话。安娜神情严肃地看着他,吐司原模原样地摆在盘子里。


他哑然失笑。当然啦,亲爱的,他说,小鸟当然不会讲话,哪怕它有魔法能力——为什么不吃午餐?你不喜欢它吗?


安娜摇摇头。没关系,他耐心地说,我们可以吃点别的,你想吃什么呢,亲爱的?


又一次摇头。小鸟不能说话,她这么重复,语气严肃地像是在说“爸爸的旧外套不能卖掉”。阿不思隐约明白那并非一个有关鸟类天赋能力的判断。


他看向窗边,小家伙把脑袋垂在天蓝色的胸羽里,似乎睡着了。阳光将整个鸟窝包裹起来,层叠渐变的蓝羽毛像熔金的海面,掩映在翅羽中的银色斑点懵懵懂懂地眨着眼。鸟儿总是很安静,安静地进食、梳洗、睡眠、享受阳光,阿不思有时会忘记它的存在。它甚至很少移动,只谦逊地占据着最靠近窗外的角落,缄默地蹲立,头颅低垂。阿不思突然发觉他至今不知道鸟儿的名姓——它的种类,它的故乡,它在生物谱系上的位置。


它是从哪里来的?


他决定问问自己见多识广的伙伴。猫头鹰不情愿地扑棱着翅膀,愤怒抗议暑假以来陡然增加的工作量,阿不思只好保证它明天的食物会是香喷喷的鳕鱼干。回信来得很快,信使将纸条扔在桌上,头也不回地飞到西边原野里去了。


“我的动物学知识并不比你丰富,”盖勒特写道,“但我在巴沙特的收藏里发现了有趣的东西。待会见。”


一颗小石子敲在窗户上,他抬起头,看见盖勒特趴在对面窗框里笑。金发青年指了指花园,阿不福思?他摇摇头,比出向下的手势,示意自己要去看顾阿利安娜。盖勒特眨眨眼,消失了。两秒后,阿不思听见楼下妹妹的惊呼声。


他飞奔下楼。盖勒特站在客厅中央,回头朝他扬了扬眉毛,手里拿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书。


我说过很多次,他拧起眉,语气很严厉,不要在安娜面前幻影移形——


别生气,别生气,我只是急着见你。盖勒特举手投降,装饰在书脊上的蓝羽毛闪着星星点点的银光。


好在安娜没有被突然闪现的“德国先生”吓到,她盯着那本书,踮起脚,伸手轻轻抚摸书脊。羽毛顺着手指滑动的方向蜷缩,又缓缓舒展开来,像刚从睡梦中醒来似的。接着他们听见一声长长的鸟鸣,声音并不连续,像一串敲在冰面上的玻璃珠。窗边休憩的鸟儿似乎得到神秘的感召,摇摇晃晃地飞起来,阿不思用漂浮咒帮它降落在安娜肩上。鸣叫声消歇后,环绕书本的藤蔓扣带松开了。


盖勒特惊讶地挑眉。不可思议,他说,我还没找到打开它的办法呢——啊,真有趣,阿不思!看看吧,一本无字书!


合上它!阿不思大喊,带着妹妹退后数步。但来不及了——纸页间升腾起蓝色的光晕,他们被蓝的旋涡吞进去。



第一秒,阿不思没有睁开眼睛。许多湿冷的绒片落在脸上、手臂上、脚踝上,顷刻便化开,化进血与肉的裂隙,他赤裸得像一具袒露在旷野中的骷髅。第二秒,他在心里呼唤妹妹的名字:阿利安娜!雪山般的恐慌碾压过他。她在这里吗?他想,她还存在吗?紧接着的第三秒,他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掌覆盖在自己手背,一种被灼烫的痛意从指节震荡至整根脊柱,像蛛丝,拽住晃晃荡荡的魂灵,把他从无底的恍惚里拖曳出来。阿不思猛地睁开眼睛,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场大雪的中央。


盖勒特站在身侧,右手交叠着他的左手,阿利安娜紧紧倚靠着他的小臂,身体打着颤,肩上还停着那只蓝羽小鸟。阿不思挥动魔杖,衣柜里的厚斗篷凭空出现在手中。至少这个神秘空间不是完全独立于外部世界的,他松了口气,把斗篷披在妹妹身上。


摊开手掌,雪花慢悠悠飘落,化成一小滴饱满圆润的水珠;脚下是大约一英寸厚的积雪,他踏出半步,无暇的雪面上拓出波浪纹样的脚印。阿不思侧过头,想对盖勒特说些什么,而青年已经蹲下身,用闪着荧光的魔杖尖端仔细观察这些积雪。于是阿不思知道,他们又在思考同样的事情了。


很奇怪。果然,盖勒特慢吞吞地说,我竟然不觉得冷。


安娜拽了拽兄长的衣摆,海蓝的眼睛亮得惊人。阿不思!她快乐地小声惊呼,你看!


他顺着妹妹所指的方向回头,在数十码开外的雪地里看见一个抱着手风琴的男人。隔着厚重的雪幕,阿不思看不清男人的面容和神情,他和盖勒特对视一眼,握紧手中的魔杖,试探地向前走去。


他们在缴械咒射程的中点停下来,礼貌地问好。陌生人的身体是半透明的,坐在三脚凳上,面容瘦削,银灰的卷发上落满了雪,在篝火的映衬下明明灭灭地闪烁着。那架手风琴已经很老了,深红的藤蔓和灰白的花体字都掉了漆,琴键和风箱却依旧盈润,泛起一层古铜色的光泽。男人没有开口,只朝他们点点头,略略调整坐姿,随即阖上眼,按动了琴键。


那是一首从未听过的探戈。旋律起得缓慢,像是遥遥相对的两位舞者在各自划步,半弧对着半弧,势均力敌,剑拔弩张。节拍逐渐加快,男人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间上下翻飞,屈起的手肘带动身体,富有韵律地摇晃着。速度达到顶点,音符成串成群地迸溅遍地,雪下得更大了,浮空的灰白绒片似乎受到音乐的牵引,随急速跳跃的音符扑簌簌地飞落。高潮结束在一连串急板之后,男人慢慢弹完最后一个音句,睁开眼,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。


呃,盖勒特摸着下巴,我们需要为幽灵先生鼓掌吗?


跳舞!阿利安娜大声宣告,脸颊因兴奋泛出红晕:你们应该跳舞!


幽灵朝安娜露出微笑,手放在琴键上,静静等待着。


跳舞?阿不思别开脸,轻咳了一声。他并不擅长肢体类的活动,无论是跳舞还是魁地奇。知道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,他暂时不希望盖勒特也是其中一个。但青年已经迈步上前,头发在灰淡的雪夜里耀眼得像金子。


是的,我们应该跳舞!盖勒特大笑着向他伸出手,跳舞吧,阿不思!


像受到塞壬蛊惑的水手,阿不思溺在炽热的眼神里,几乎快把手掌贴上去了。但他很快醒过来,双手背在身后,轻巧地向后跳跃。你不能一开始就妄想征服,盖勒特!他笑着大喊,别忘了探戈的主题——游走,追逐!


音符落下来了,安娜站在篝火边,用手帮他们打着拍子,哒、哒哒、哒,哒、哒哒、哒!他垂张开双臂,在胸前交叉、再向外划出半弧,盖勒特在十步开外的地方做出一个旋步,下巴高高抬起,像骄矜的天鹅——不,比天鹅有侵略性得多!他们隔着雪的帷幔对望,前跳、后退,再前跳、再后退,和着琴键拍落的鼓点各自拉长弓步,像一种无声的引诱。


节奏逐渐加快,在某个目光相撞的瞬间,盖勒特忽然向前连跃两步——几乎是捕猎式的——他用右手贴上另一位舞者微湿的手掌,手指用力一勾;阿不思猝不及防旋转了九十度,左侧胛骨被一只手紧紧扣住。如今他们终于面贴着面了,青年滚烫的呼吸刺穿雪幔扑向阿不思的脸,他慌忙避开,视线越过舞伴的肩,投落于篝火、雪花、黑暗、阿利安娜……一切盖勒特之外的人和事。这是探戈的规则,他想,要像是仇敌,而非恋人。侵略、防守、征服——屈服于对视无异于自甘落败。


旋律开始奔跑,盖勒特已在不知不觉中掌控了节奏,阿不思被引导着旋转、踢腿、跳跃,他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轻盈,像一粒正在融化的雪,而盖勒特是火焰、是西风、是驱策太阳的赫利俄斯。在踏出一个长弓步的瞬间,盖勒特的手向上托住他的颈,力道大得不像是邀请,更像是一种胁迫、一种假借温柔的扼杀。阿不思被迫向后倾倒,腰线和屈起的小腿几乎垂直。盖勒特笑了一下,以胜利者的谦逊。阿不思借着舞伴手掌的托力直起身,下一记重音落下的瞬间,他突然用力将盖勒特推后,自己旋步退到数码以外,挑衅地抬起下巴,双手交叉着举过头顶、再优美地舒展开来。火焰从正在燃烧的木柴里跃出,顺着他的手指环绕、跳动——盖勒特这才发觉那是一连串施咒手势。音符风驰电掣地滚落,阿不思在火焰中央旋转,火装饰着他快速交错的舞步,像飘摇的、发着烫的裙摆。


盖勒特在胸前划出一个邀请的半弧,故技重施地向前跳跃。而舞曲突然结束了,几个作为句号的音符寥落地飘进雪里,阿不思依旧站在火焰中央,隔着一层雪的帷幔凝望他。在他身后,火星绕着光焰升腾,扑进无边无际的雪野深处。头顶是天鹅羽绒般的灰蓝苍穹,雪绒仍旧纷纷扬扬地摇落,整片旷野似乎都陷入永无休止的摇荡,他们像是站在一艘海船的甲板上,身周延宕着所有时空的彗星。


阿不思!盖勒特没有出声,他背对着一场大雪,用嘴唇、舌根和牙齿沉默地、温柔地标记他的名字:阿不思!





盖勒特没有思考为什么山羊佬会这么声嘶力竭喊出那个人的名字,同样不会思考为什么自己会在那个瞬间突然挥手打碎了一整套茶杯。他正为自己规划出毫无缝隙的忙碌:用五分钟向巴沙特解释离开的原因;用十分钟给父亲写信;用一个小时收拾行李;再用一分钟和巴沙特告别。接着,在七点一刻,他会得到去往奥地利的门钥匙,可能是一本麻瓜名人传记、一个十五世纪的餐盘或是一串预备送给堂姐的珍珠项链……管它是什么不起眼的小玩意儿,简言之:一趟能带他离开戏剧中央的特快列车。


他挥动魔杖,衣物折叠好自己,信封并起它的舌,箱子锁好拥挤的胃。盖勒特看了看表,六点四十五分,时间还很富裕。他茫茫然地坐在窗前,盯着对面空空荡荡的卧室,莫名想起阿利安娜捡到的那只鸟。格雷医生明天就会回到戈德里克,它会接受手术、剜去腐肉,朝很高、很远的原野里飞……这时他看到那只鸟,从夕阳的余影里飞过来,摇摇晃晃地落在窗前。鸟儿用银灰的眼睛哀伤地望着他,仰起头,发出一声长长的尖鸣。接着,就像梦里预示的那样,它用粗嘎的音调复述起一个人的名字,一遍、十遍、数十遍。盖勒特看见它受伤的左翼下正流出黑色的血。


阿不思犯了个错误,他想,腐肉远比想象中更深。


他没有为鸟儿治疗,血渍很快污湿了翅羽,又朝颜色更浅的胸羽延伸。鸟儿的声音嘶哑了,但它足够固执,固执地不肯停止鸣叫。最后它唱起那首在漫天大雪里由幽灵奏响的探戈,虚弱地、喑哑地、荒腔走板地,失序的音符暴风骤雨般滚落,盖勒特站在窗前,一动不动地听完了这首歌。


而后他伸出手,轻轻、轻轻地扼死了它。





注:

*绝音鸟(北欧和南美地区)是一种身上有斑点的蓝色小鸟,吃小昆虫。它一生一世不鸣叫一声,直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刹那,它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尖鸣,叫出它一生听到过的各种声音,从最近听到的声音开始。绝音鸟的羽毛可用在吐真剂和回忆剂当中。——《神奇动物在哪里》,纽特·斯卡曼德著

*根据FB系列,人们在20世纪三十年代对神奇动物仍有诸多误解,因而这篇文里的设定是19世纪晚期巫师群体还未发现绝音鸟羽的用途,而英国巫师对这种主要生活在北欧和南美的鸟类也缺乏了解。



一点碎碎念:

就当圣诞贺文了。

试图把两月间末尾写成一个临近崩溃的美梦,也试图描写一个在好梦边缘挣扎的ad,不知道表达出了几分。就这样吧,近几个月写文写得太累了,得歇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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